[轉摘] 老男人的第二個春天

憶起已經過去的2003年,最值得回味的娛樂事件,恐怕只剩下那些40歲以上老男人們的重出江湖了。這些生於1960年代的人在人們視野中隱匿了十 年以後,突然又帶著一大把年紀的所謂“滄桑”所謂“記憶”集體亮相並博得一片喝彩的時候,誰都不免在興奮之餘有些惴惴:這真是我們的時代麼?

40歲以上級男藝員們的賽歌會

崔健出場,頭戴白帽身穿紅衣白褲。場內的觀眾都開始向舞臺前擁擠,先前的咒罵和不耐煩都一掃而空。開場曲《飛了》一句“我孤獨地飛了……”觀眾一片尖叫。

這是2003年12月31日夜晚的廣州,一場被譽為中國搖滾史上最大型的露天音樂會。兩個多星期後,伍佰北京個唱在首都體育館開場,崔健以嘉賓身份 出場。依然是那頂白帽子,依然是那首《飛了》;不同的是,北京之於廣州,對崔健來說顯然有著更強烈的象徵意義。在廣州唱《花房姑娘》時,崔健甚至改了歌 詞:“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廣州的方向。”可現在在北京,崔健說的是:“北京的父老鄉親,你們好嗎?十年了,十年前我們在這裡見過的,現在你們還好 嗎?”聯繫到這些年中國搖滾和崔健自己的歷程,不難聽出崔健這句普普通通的煽情話背後的顫音。

短短十來天的時間裏,崔健在中國一南一北兩個重鎮迅速煽動起一種叫做“十年了”的情緒,這種在天地間彌散,讓人們激動、流淚和回憶的情緒。仔細想 想,其實崔健並非十年情意結的始作俑者,十年情緒煽動者也不止崔健一個。時間倒回去整整一年,另一個精神領袖式的人物也在同一個地點上演過同樣情緒的一齣 懷舊戲。

事實上,這出由40歲老男人主演的懷舊戲早在2002年底就拉開了序幕,標誌是這一年年尾北京首體的羅大佑“圍爐音樂晚會”。嘹亮的小號聲中,羅大 佑緩緩走上舞臺,觀眾的反應開始並不激烈,拿一位現場觀眾的話來說:“我並沒有表現得多麼激動,而是一種淡淡的、暖暖的感動。”這恰恰是羅大佑要營造的氣 氛,《你的樣子》、《鹿港小鎮》、《愛人同志》等經典老歌信口唱來,自始至終溫情脈脈,沒有衝動,現場瀰漫的只有歲月和音樂。會後眾多媒體的報道,無一例 外地使用了“滄桑”、“記憶”、“重溫舊夢”等熱詞。

和崔健、羅大佑的“江湖地位”比起來,趙傳似乎更清楚勾起回憶的重要性。2003年9月5日,還是北京首體,趙傳以一聲“北京你好”拉開個唱序幕。 趙傳不斷重復能夠回到首體是他的驕傲:“首體是我心中的聖地,我能夠回來真的很高興。”當回憶起多年前北京歌迷給予他的熱愛與鼓勵時,趙傳更是久久哽咽, 情緒差點失控。到後來,趙傳乾脆跪在舞臺上,親吻舞臺,這當然又引發了新一輪的鼓掌、跺腳和尖叫。過多的煽情以至於讓大齡歌迷們有點不適應,事後有網友毫 不客氣地評論:趙傳演唱會是“一次偽裝的高潮”。

如果再算上8月23日的BEYOND“搖滾大會”、9月19日的周華健演唱會,和譚詠麟、李克勤兩位老人家連軸轉的“左麟右李”,2003年簡直成了中國歌壇40歲以上級男藝人們的賽歌會。

趙傳的一位歌迷尖叫:“趙傳!我愛了你十年!”崔健對自己的歌迷說:“十年了,你們還好嗎?”這兩種聲音從兩個相反的向度朝著同一個坐標進發,在回憶和現實變幻之中碰撞出金風玉露般的交匯體驗。

廣州的那一夜被崔健命名為“時代的晚上”,他望著台下過萬名歌迷不無感慨地說:“這是一個時代的晚上,也將迎來一個時代的淩晨。”是的,在熬過十年風風雨雨之後的這個夜晚的確稱得上是時代的晚上。

可,這是哪個時代的晚上呢?

遺忘和孤獨堅守中的末世情懷

“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蔡琴一首並不算代表作的老歌在2003年借著《無間道》 系列再度升溫。蔡琴和她的歌本就是老男人的慰藉,而《無間道》也正靠著幾乎一個加強班的老男人而大火特火。即使這樣,劉偉強、麥兆輝這兩個40歲的老男人 還是借著影像的口,殘酷地預言:“2004年:這是最壞的時代。”

最好與最壞、來臨與離棄,同一個時代在這群40歲上下的男人中間,似乎有著截然相反的感受。恐懼在於被人遺忘,興奮在於引起共鳴,其實這兩者眉宇之間總有那麼幾分相似——勾起回憶,終究是在遺忘之後。

和“生於70年代”這個概念相比,“生於60年代”這個概唸有點遲到。這似乎可以從分類學上找到解釋:“生於70年代”有著改革開放、獨生子女等明 晰的分類標準,而“生於60年代”則更多地依賴於精神、意識形態方面的“軟指標”,與現實的對證也自然要緩慢一步。但不管怎樣說,“生於60年代”這一族 群已不可置疑地受到關注,這一概念越來越被透析為一種精神指認:包括使命意識、理想主義、現代觀念、家庭情結等。

“生於60年代”的激情和動力來自於對社會命運和個人命運的統一感,一種自覺的使命意識和責任感。當社會的價值觀傾向於現實和功利的時候,這一代人 還遵從著最後的理想主義,情願去塑造英雄和殉道者。崔健就曾聲明自己一直在吶喊:“人的眼睛應該直視社會問題。現在有些人是閉著一隻眼睛,另外那只什麼都 不看。他們覺得生活挺好,夠了,挺幸福。我們做音樂的人正相反,我們要發現,要力量。”這種堅持對現實發言的立場,在“生於70年代”那裏會被立刻解構成 一齣流行的後現代風格荒誕劇,在“生於80年代”那裏則會迎來一片茫然:“大叔,你在說什麼啊?!”

但這並不妨礙“生於60年代”的老男人們將對他們內心深處那種對末世文藝的緬懷感演化成一種憂鬱情緒。從老狼、高曉松等一代人不止一次地自評為“最 後的大學生”和對詩酒年華的無限懷念,到何勇、張楚等人對宋詞和民謠的沉湎,以至於蔡琴老歌的火熱,無不充盈著傷感、憂鬱的情感。一位60年代生人寫道: “孤獨感從小就鬱積成一個始終打不開的結。在一個特定的環境,我們靜如止水的心弦會被一些意外輕輕觸動而蕩起一絲漣漪——它或許是一部電影、一首歌,或 者,是一本書。”

在激情與憂鬱驅使下的“生於60年代”在今天邁入了40歲的關隘。40歲,意味著經濟實力的穩固、消費能力的增強,同時也就意味著一種強烈的表達欲 和認同感。用先賢的話來講就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由此,2003年留在我們記憶裏的這一場老男人的群體表演早已超出“搏出位”和“撈 世界”的境地,一種“為己正名”的夙願和舊日輝煌的熱切回憶糾纏在一起,便平添了幾分悲壯。

這種悲壯來自理想對現實的抗爭,也來自理想被現實的浸潤。依然堅持憤怒的崔健就曾被人注意發胖了,也被人看到穿西裝,崔健的解釋是:我們每個人經歷 十幾年的變化,肯定不一樣了。這讓人聯想到憤怒的祖師金斯伯格也曾穿過西裝,當時他說的是:“我原來不知道我穿西裝這麼好看……”

新血和“男人的味道”

譚詠麟、李克勤的“左麟右李”演唱會後,眾多女歌迷對兩位老男人的評價出奇地簡略也出奇地一致:有味道。

有什麼味道呢?有男人的味道。話乍聽起來,頗有點生理學的意味。然而,“男人”這個頭銜有著經濟實力、社會評價、審美趣味、判斷力和溝通力等眾多考量,再加上“味道”這個感性指標,一個簡單的偏正片語就變得複雜起來。

複雜的指標也有著一個簡單的達成方法,那就是時間。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叫做男人?經過這樣積澱的時間,我們也把它叫做資歷,一種某些時候可以 用來證明能力的時間。周華健曾說:“我的歌不過才流行了17年,怎麼就算老歌了呢?”與其說這是疑問,倒不如說這是一種自我肯定。

華健叔雖然膽氣甚豪,最終也不免被人問一句尚能飯否。10年前一場“搖滾中國樂勢力”把進軍紅做成了一種成功符號,8年後兩個牙還未換盡的丫頭出道首場演唱會便坐定紅,艾敬一聲聲嚮往的紅體育館就這樣被輕易破除了神聖感。

雖然拿Twins來和前輩們相比不大合適,但其首張EP第一個月內就成白金,5張唱片平均10萬張的銷量,以及高得令人崩潰的人氣,使Twins成為一個不得不提的商業或文化標本。

這已經不是一個充滿著神聖感的年代了。Teenager作為一種嶄新的社會類別,在物質條件和科技的推動下已經擁有了多元的資訊渠道和相當的購買 力,這是“生於60年代”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新型的家庭、交往模式又使得他們的社會聯繫和認同日趨簡單化,這又正是“生於60年代”的精神內核。很難想 像,一個理想主義的、崇尚意味和複雜情感的價值能夠被消費主義、崇尚簡單快速的思維所理解,而神聖感、使命感這種建立在時間、精力、思維基礎上的觀念不瓦 解才是一種尷尬。

如今的娛樂圈,早和這幾位老男人混跡江湖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在這個精神文化日益成為製造業、娛樂日益快餐化、媒體日益地攤化的今天,那些老派的阿叔阿伯們顯然不是那種流水線上出來的偶像,手工業和現代娛樂工業的對抗只能甘拜下風。

那老歌迷又如何呢?多年未現身的劉歡終於出了一張《六十年代生人》,劉歡說是“以我們的方式來懷念過去,是為了忘卻的記憶”。對於歌迷來說,伴隨長 大的這些歌聲和歌手,就如同青春時的夢一般漸漸褪色,總還在瑣碎的生活底下泛起一種慾望。這些或而立或不惑的歌迷,消退的年少輕狂下面浮現的是一種平靜淡 定的回憶,偶像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個笑話,來回顧這些老歌和老歌手就像是來看老朋友、身邊人。

當年崔健的一聲“一無所有”是作為新鮮血液注入這個社會舊有管道的,如今崔健也很誠懇地說:“現在許多人想廢我,就像當年我們毫不留情廢了前代人一樣。音樂就是那麼殘酷。人們不聽你,不因為你做得不好,是他們不需要你,而要他們這一代的音樂。”

如今,我們有著新左派、Hip-Hop、麥當勞、KTV、貼紙照、紀梵希、小劇場、QQ、揹包族、快閃黨、新概念作文等等,足以讓人頭暈目眩。即使這樣,我們還是需要有不斷的新血——不管是生於哪個年代的。

《新週刊》2004年3月18日 作者:陳漠

附註:恩,我不是四十歲老人啦!不過蔡琴的歌聲給我許多許多的回憶,搜尋的時候找到這篇尚在頁庫存檔中喘息的好文章,可能過不久會被系統清掉,趕緊轉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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